小的时候，我住在一条老街上。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老街的名字，只知道它所在的位置为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克山县第八小学后身。我们一直叫它老街，那份温暖和亲切就蕴藏在“老”字里，在我的血管中流淌。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老街如川剧演员变换着不同的脸谱，触动着我的记忆。但要说在我心中打下烙印最深的，莫过于老街的春天。

当春天叫醒了县城的时候，老街便多了几分妩媚。阳光大大方方地铺满一条街，连街道两旁的墙壁都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房屋门前挂了一个冬天的棉门帘被摘下，里面露出了几张顽皮的笑脸。玻璃窗前的几盆小花也吐出了新绿，羞羞答答地展示着它们的妩媚。门前台阶下的几株小草探头探脑地向四周张望，一点一点地伸展着它们的身姿。

早晨，街道办事处的院子里多了几位还穿着棉衣、扎着绑腿的老人，在阳光下谈天、讲笑话。还有些老汉在那儿高谈阔论，要是卖弄不好便引来旁人一阵阵的哄笑。小孩子开始趴在地上弹玻璃球，偶尔抬起头便显现出一张张沾满泥土的“鬼脸儿”。而年龄大些的孩子们则背着书包走进了学校，时时从教室里传出动听的读书声：“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冈上。我们找到了春天……”

是的，我们找到了春天，就在这洋溢着欢声笑语的老街里找到了春天。几棵高大的柳树从墙头或房顶上探出了吐绿的枝条。接下来的时间里，杨树嫩绿的新叶丫，就像是要滴下水来，惹得几个小男孩爬在树干上折柳枝、扭柳哨，吹出时高时低的不成调的歌儿。从杨树枝丫间漏下的一缕缕金色的阳光，照在树下的几个女孩儿仰起的脸上，显得格外得耀眼。那时，我常常坐在低矮的窗台上沉浸在春日里暖暖的情怀中不能自拔。不知不觉中阳光就把我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贴在老街的墙上，就像是攀附在父亲高大的后背上一样，扯都扯不下来。

和孩童们一样欢快的还有那些小动物们。成群的羊儿一早就集合在老街的西头儿。吃了一个冬天的干草，它们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河边那向阳的斜坡上去踏青了，一个个不停地“咩咩”叫着，等着放羊的老李头儿鞭子一甩，就可以出发了。爱炫耀的公鸡们扑楞着翅膀飞上了老街的墙头，伸长脖子悠长地打鸣；母鸡们也不甘示弱地在老街上昂首挺胸地游荡，一边“咯咯”地唱歌儿欢迎春天的到来，一边庆幸再也不用把一条腿缩起来“金鸡独立”了。狗儿们在这不冷不热的季节里激动得难以入睡，你追我赶地打架，或者缠绵亲热。我爸爸很早就把七八个鸟笼挂在了屋檐下，鸟儿欢快地高鸣着，跟其他人家的鸟儿较着劲儿，看样子是要分个高下了。

春天的夜里，老街最精彩的娱乐活动就是讲故事。那时没有电视，讲故事便最受大家欢迎。我爸爸常给我们讲神话传说故事。每当小伙伴们在我家门口聚齐了，爸爸却拿捏起来，弄得我们又是倒水又是递烟。等爸爸的派拿足了，各路神仙才缓缓从他口中现身。我妈妈讲的也是神话传说故事，只不过永远都是“牛郎织女”。她讲完上句我们能接下句，如果她讲错了我们还都能帮她纠正过来。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愿意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听下去……

春天又是播种的日子，但播完种子没有粪肥，是万万长不出茁壮庄稼的。于是每当天蒙蒙亮，小伙伴们便挎着筐到老街上拾粪。那个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散养着一些猪羊鸡鸭，这些家畜们随处“方便”见惯不怪。但当时粪肥属于稀缺资源，如果不早起捡拾，便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实际上，我们捡来的粪都是要交给学校的，自己家院子里种的黄瓜豆角并无福享受。于是，我就和哥哥子山去掏老街两旁的排水沟，里面的淤泥常年发酵，蛮可以当作粪肥来使用。

春天在老街上打“冲锋仗”是孩子们的最爱。所谓“冲锋仗”，就是晚饭后孩子们模仿电影里面的场景，分成“敌我”双方，向老街上的某个小土包发起进攻。这个游戏很适合在春天进行，因为此时不冷不热，衣服不厚不薄，既便于肢体活动，又可以抗击摔打。那时候的孩子没有玩具刀枪，手中的“武器”无非就是木棍扫把；偶尔谁手里拿一支用木头削制的手枪、刀剑，就会神气得不得了。于是一时间，老街上“硝烟四起、征尘滚滚”，叫喊声此起彼伏，构成了老街春天的一道热闹风景。

记忆里儿时的天堂，现已换作林立的楼房不复存在。时间冲刷着小城远去的岁月，却抹不掉记忆里儿时的模样。老街啊，无论我身在何方，路行多远，每每想起你的春天便可除去俗世尘埃，回归纯粹自我，内心中享受着难得的恬淡与惬意时光。

《 中国城市报 》（ 2022年03月21日  第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