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轻笼河北正定古城。燕赵南大街的石板路上,还凝着露珠。行至开元寺,院内空寂,唯有清风拂过古塔的絮语。这座始建于东魏的千年古刹,左钟右塔的布局仍保留着隋唐时期的遗韵。钟楼与须弥塔默然相对,宛如两位沧桑老者,相守千年。
广惠寺华塔 记者 李凤 摄
须弥塔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次分明。其形制酷似西安大雁塔,但比后者早16年建成。蓝天映着塔影,檐角层层,砖石斑驳,挺拔刚劲。与之相对的钟楼灰瓦红墙,飞檐斗拱,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钟楼内,一口唐代铜钟悬挂千年。恍惚间,似有远古的钟声穿越时空,在天地间回荡。
院中静卧一尊巨大的赑屃。它曾背负石碑,深埋地底千余年。如今,它裸露在晨光里,背上的石纹清晰可见。我蹲下身,伸出手掌,隔空相对,仿佛能感受到它所承载的历史重量。在时空的隧道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它在这儿歇了千年,比谁都自在。”
正定有“四塔八寺”之说,除开元寺须弥塔外,其余三塔亦各具风姿。广惠寺华塔,梁思成盛赞其为“海内孤例”。塔身雕饰繁复,如巨大花束粲然绽放,每一处花瓣般的浮雕都泛着暖光。天宁寺凌霄塔,塔如其名,粗犷雄浑,直冲云霄。临济寺澄灵塔是临济宗祖庭的象征,绿色琉璃瓦顶、八角九级的密檐式古塔,塔铃轻响,声声入耳。
阳光抚过隆兴寺山门,康熙御笔亲题“敕建隆兴寺”匾额高悬,朱漆斑驳,皇家气度犹存。“京外名刹当首推正定府隆兴寺。”梁思成曾如是评价。
隆兴寺摩尼殿的十字抱厦是古建孤例。立于殿前,看阳光斜斜穿过斗拱,在地面投下繁复的光影。殿内,“倒坐观音”彩衣斑斓,裙袂翩然,垂目含笑,正静静俯视众生。这座立体五彩悬塑历经千年,部分色彩虽漫漶,却丝毫无损其美。鲁迅称其为“东方美神”,视其为“将神人格化”的典范。
登上南城门楼,城墙宽阔,砖石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登高远望,“正定四塔”尽收眼底,远近高低,错落有致,勾勒出古城柔和、优美的天际线。城楼下,几位老人围坐对弈,棋子落在石板上,清脆有声。一个小女孩追着风筝跑过,笑声洒了一路。这座城,古老而鲜活。
“九楼四塔八大寺,二十四座金牌坊。”盛誉之下,正定真正的魅力不在恢宏,而在从容。这里的古建筑不是冰冷的标本,而是活在平常日子里的风景。
漫步正定街头,没有刺耳的喇叭声,没有拥挤的人潮。从客栈到大多数古迹,皆步行可至。沿街多见一排排朴素的灰砖老平房,路边的老槐树枝干苍劲,直指天空。
作为一名旅人,我存着一点私心,更爱安安静静地行走在这座城市中,感受它的历史文化,触摸它的脉搏。听听塔铃,抱抱古槐,让脚步与时光一同慢下来。“自在正定”是这座城市的文化标签,这份自在,不仅属于城中的居民,亦属于远道而来的访客。
临行之际,在客栈巷口的早点铺要了碗饸饹面。老板一边下面一边问:“去看塔了没?清晨的塔影最好看。”于是特意重返开元寺,再看一眼须弥塔。晨光中,塔身若隐若现。一位布衣僧人正在塔前清扫落叶,颔首不语。这样的瞬间,让我忽然体悟到“自在正定”的真意——这里的人不慌不忙,这里的古迹不争不抢,连时光都显得格外宽厚。
这样的城,总会让人想再来。只为钟声塔影里那份难得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