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濛溪河
数万年前的“远古世界”,会是一幅怎样的图卷?当时的人类,如何生存于天地之间?如今,在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的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用一系列国内乃至国际最早的遗迹遗存,包括丰富的石器及动植物遗存等,极为罕见地保存下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远古社会,近全景式地呈现出远古人类的生活场景。
4月24日,四川资阳濛溪河遗址群成功入选“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陈星灿点评道:“这一遗址的发现填补了很多空白,对研究东亚现代人起源演化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价值、重要作用。实际上,我个人认为它是一个世界级的发现。”
凭何濛溪河遗址的相关发现能够连续两年入围“十大考古”终评?相较于去年的发现,有哪些新的进展?国内外罕见的埋藏条件,能够为考古工作提供哪些可借鉴的经验?日前,项目负责人、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旧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长郑喆轩在濛溪河遗址现场接受了封面新闻的采访。
濛溪河遗址位置图和地貌远景
“国际罕见、世界罕见”
遗址群填补多处空白
“濛溪河遗址距今8万到6万年,处于早期现代人演化关键阶段。更难能可贵的是,是在特殊的饱水环境下发现的这些个遗址群。”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陈星灿点评,有机质极难保存,而濛溪河遗址群目前发现的有硅化木的地点已达86处,这是国际罕见、世界罕见的。
部分出土石器
同时,遗址群包含了丰富的石器和动植物遗存,这样一个全面展示社会的遗址,是旧石器时代中期唯一发现丰富植物遗存的遗址,埋藏了一系列国内最早阶段的行为现代性的证据。这一遗址的发现填补了很多空白,对研究东亚现代人起源演化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价值、重要作用。
“实际上,我个人认为它是一个世界级的发现。”陈星灿说。
部分出土植物种子
因“水”而现:
特殊的饱水埋藏环境保留下丰富遗存
2021年9月,因洪水冲垮资阳市雁江区和乐至县交界的五一水坝及附近河岸,冲刷出部分乌木、动物化石等遗物,资阳濛溪河遗址因此被发现。经国家文物局批准,2022年至2023年进行了抢救性发掘,2024年开展第一次主动性发掘,并同步开展多学科综合研究,发现了极为丰富的旧石器文化遗存,以及大量古环境与年代学等科学信息。
部分出土核桃、橡子
这一次“偶然”的发现,让考古工作者颇为惊喜。原来,在大概6万多年前,一场大洪水掩埋了濛溪河遗址,很多传统意义上不容易在考古中发现的、脆弱的有机质成分,例如动物遗存、植物遗存等,得以保留下来。因而,后人才能够看到这样一幅“近全景式的远古人类生活场景”。
濛溪河及全世界其它发现木器的旧石器遗址
“走出非洲以前的故事”:
实证东亚古人类并非相对“滞后”
现代人从哪儿而来?目前学术界有诸多不同的说法,占据主流的就是“非洲起源说”。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由非洲直立人进化而来的智人,在约6万年前从非洲出发,抵达世界各地,成为现代人的祖先。这些早期智人亦沿着亚洲南部海岸线迁移扩散,最终抵达东亚。
而原本生活在东亚的古人类,长期被认为是相对“滞后”的存在,或是在体质上相对较弱,又或是智慧发展程度不够,他们因难以适应剧烈气候变化而消逝。来自非洲的智人,取代了东亚古人类,成为东亚人的祖先。既往考古学家在东亚到东南亚极少发现距今10万-5万年的遗址和相应的文化遗存,也一定程度上支撑了这个假说。
涪江流域(遂宁市、绵阳市)同文化类型的遗址群
然而,濛溪河遗址群的出现,却为另一种观点即“多地区进化说”提供了考古学上的证据。在前两年的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之上,考古工作者不仅将第一地点(即濛溪河遗址)的年代向前推至距今约8万-6万年,还在资阳、内江、遂宁、绵阳等地,先后发现了与濛溪河遗址文化类型相似的遗址点,构建起了一个共计百余个点位、主体年代在距今约10万-5万年、跨区域的濛溪河遗址群。这些东亚古人类的故事,发生在传统理论中的“走出非洲”以前。
出土花椒(上排4图)与现生种对比
东亚古人类如何生存:
构建第一本完整的“食谱”
留有罕见丰富遗存的濛溪河遗址,提供了考古学上的证据,让考古工作者得以探索距今8万-6万古人类的生活状态。
郑喆轩介绍,对植物遗存的浮选和辨认工作仍在进行中,但目前从濛溪河遗址中发现的植物,已达37科53属。在濛溪河遗址考古现场,不同种类的植物遗存被分类保存在无数个小方格中。这些植物遗存包括了接骨草、筋骨草等药用植物,以及葡萄、乌蔹莓等浆果类植物遗存等。
穿孔橡果
在动物遗存方面,则发现了亚洲黑熊、中国犀、剑齿象、水鹿、水牛、貘、中华鳖、蛇、鲶鱼等多种动物种类。尤其有趣的是,濛溪河遗址还出土了目前人类遗址中最早的花椒。“难道四川喜麻喜辣的基因,从那时候就埋下了?”郑喆轩在介绍的时候打趣道。这些动植物遗存的出现,将人类的广谱经济向前推进了数万年。
系统性用火
后人尚知“仓廪实而知礼节”,那么在解决基本生存问题之后,这些东亚古人类又在想些什么呢?带有明确刻划痕迹或穿孔的遗存,记录了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想象。
穿孔骨片
在此前的发掘中,濛溪河遗址就曾出土过一定数量的、带人工痕迹的骨骼碎片,例如带有“十”字形或“X”形刻划痕迹的骨片,或是带有连续刻划痕迹的骨片。经过近一年的发掘,这类带有刻划痕迹遗存的数量已发现较多,其中比较明确的已上升至十余件。除了刻划行为,考古团队还发现了带有穿孔行为的橡果和骨片。这也是在中国乃至东亚地区首次发现集中、系统性的象征性行为证据,展现了东亚古人类意识及行为的复杂性。
这些刻划和穿孔,都是早期人类在不同介质上、有意识的尝试。尽管我们现在无法解读这些线条和穿孔背后的准确含义,但郑喆轩在谈及这一方面内容的时候曾提到,可以将其解读为“最原始的记录”:“这个族群已经有余力,也有思维,对世界展开想象,希望能留下一些什么。”
多学科合作团队
在工作期间,郑喆轩能够看到住在周围的村民端着茶杯,坐在自家院坝里,看着考古队的工作。他们应该也在好奇,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上,到底出了怎样的“宝贝”?除了将濛溪河遗址群的成果展现给学术界外,如何将难懂的旧石器考古成果惠及公众?这也是郑喆轩和团队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遗址现场建立投入并不算多的陈列室,身临其境地了解这些考古成果,是连接公众与旧石器考古之间的一次尝试。
据稻城皮洛遗址显示,距今约20万年前的人类已经有能力登上青藏高原,并在高原上生存下来;距今约10万-5万年的濛溪河遗址群,展现了东亚古人类克服严苛的生存环境、用智慧和勇气在大地上立足的壮丽画卷;而距今20万-5万年的桃花河遗址地层清晰、埋藏状况完好,考古工作者期待着它能揭开更多的历史细节……在四川的大地上,东亚古人类的神秘面纱正在逐渐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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