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一俗语,意为早晨饮茶吃汤包,晚上泡澡放松,直白勾勒出扬州人闲适的生活方式。在扬州,沐浴可不是简单的洁身行为,而是充满历史厚度的文化符号。在汉墓出土的文物中,便藏着解码这份文化基因的密钥。
沐浴文化繁荣的实物见证
扬州沐浴的历史脉络,可上溯至战国时期。1993年,原西湖镇果园附近的战国墓葬中,出土了扬州最早的沐浴用具——一件直径60公分、高11公分的陶制沐盆,形制宽大,足以盛接大量热水。这与扬州建城史几乎同步的发现,表明自城市诞生之初,沐浴便已融入扬州人的生活肌理。而汉代的考古发现,更将扬州沐浴文化的精致与繁荣展现得淋漓尽致。
20世纪70年代末,扬州天山汉墓(广陵王刘胥之墓)的发掘轰动全国。在这座采用“黄肠题凑”葬制的汉代王侯墓葬中,墓室西北角竟设有L型专用淋浴间,并出土了铜灯、铜壶、铜盆、漆凳、木瓢、木屐等完整沐浴用具,甚至还有精心打磨的椭圆搓脚石。这些文物功能明确,印证了当地经济的繁荣,也折射出汉代沐浴对优雅隐秘、格调讲究的追求——彼时的沐浴,已从单纯的洁身升华为一种精致的生活方式。
无独有偶,盱眙大云山汉墓一号墓西回廊出土的50余件文物中,银沐盘、琉璃器、漆器等皆为沐浴所用。器物底部或边沿多刻有“江都宦者”“重三斤六斤”等铭文,明确标注制造者与规格。一盏铜制五枝灯尤为引人瞩目,灯枝饰竹节纹,灯座为蹲伏蟾蜍造型,腹中圆孔起稳固作用,将实用与艺术完美融合。可见,沐浴不仅事关肉体的清洁,更是精神上的愉悦享受。
天山汉墓出土的沐浴用具
解码汉代沐浴文化基因
放眼其他汉墓出土的沐浴用品,也是各具特色,如江西南昌海昏侯墓的鎏金镶玉龙首青铜匜(匜是古代洗手注水的用具),以及长沙马王堆汉墓的云龙纹大漆盘(此盘功能为盛接浇沐用水)、《五十二病方》——其中8种熏浴方详细记载了药浴配方、用法及疗效,包括“取秋竹煮之,以气熏其处”等,成为国内最早的药浴文字记载,彰显了汉代“沐浴养生”理念的成熟。
汉代“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念,让墓葬成为生前生活的镜像。从汉墓文物中,我们可还原一幅生动的汉代沐浴场景:烛光透过铜灯映照四周,洗浴者将铜壶中的温水倒入铜盆洗发,再坐于镂空漆凳上,以木瓢舀水冲身,废水从凳中圆孔流走……清洁完毕后,用搓脚石打磨脚皮,穿木屐,擦干身体,整套流程井然有序。
汉代对沐浴的讲究,从文字细节中也可见一斑。许慎《说文解字》称:“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盥,澡手也。”王充则形象概括:“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实等也。”可见,当时对沐浴的分工已极为精细。这种细分的背后,是古人对生活仪式感的重视。
汉代的“休沐制”同样值得关注:公职人员定期休假归家沐浴,既可维护个人卫生,也彰显公务人员的职业形象。这种国家层面的制度设计,推动沐浴从私人行为演变为社会风尚。那时,王侯贵族应该也把沐浴当作社交休闲的重要方式,在热水氤氲中交流情感、享受生活吧。
盱眙大云山汉墓一号墓出土的五枝灯
沐浴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汉代之后,扬州沐浴文化的薪火从未断绝。盛唐时,白居易在扬州写下《沐浴》,“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余”的诗句间,沐浴之风的盛行可见一班。宋代,文汇阁遗址出土的“汤”字铭文砖(汤即热水,宋代常指代浴室),结合其西侧官河、南侧护城河的水系优势,成为宋代扬州沐浴设施的实证。《清明上河图》中“香水行”的招牌、苏轼《如梦令》中“寄语擦背人,尽日劳君挥肘”的诙谐等,也让宋代沐浴的市井气息跃然纸上。
至明清,扬州浴室更已形成独特风貌。清代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有着详细记载,浴室以白石为池,分大小数格,“大者近镬水热,为大池”,更有“侍者折枝按摩”的细致服务。这种与当代大同小异的浴室构造,不免引发许多老扬州人过去的记忆:夏日傍晚,人们在河边随意冲洗,晶莹的肥皂泡点缀河面;冬日进澡堂,一群人在热水池中烫得“嗷嗷”叫却不愿离开,跑堂师傅拧热毛巾的“啪啪”声传遍堂内……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从汉代王侯墓中的精致浴具,到宋代“汤”字砖见证的市井浴室,再到今日遍布全国的“扬州足浴”“扬州修脚”招牌,沐浴文化称得上是扬州的一张城市名片。那些汉墓中沉默的铜盆、漆凳,不仅是文物,也是活态的基因——它们承载着古人对洁净的追求、对仪式的尊重、对生活的热爱,在千年后的今天,依然滋养着这座城市的烟火气与文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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