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被我们千呼万唤之后，依然犹抱琵琶半遮面。立春已过，可冬天的气场还很强大，寒冷迟迟不愿离开，温暖的气息被牢牢阻隔，冲不进寒冷的包围圈。在我们这里，此时唯一能够代表春天到来的，可能就是日历上“立春”两个字。

不过对我来说，父亲的锄头是引领春天的“风向标”。李白诗中说：“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我小时候没有见过寒雪如何在梅花上消融，也未早早注意过柳梢上的绿意如何萌动。可是我知道：春风锄上归。

我还清楚地记得，每当立春之后，父亲开始背着锄头向田间走去。母亲叨唠着：“背着锄头干啥去？我看你的锄头，根本就是个摆设。田里现在又没农活可干，土地还硬着呢，一锄头下去，肯定还是‘当当’响。你背把锄头装模作样的，难不成你家的土地提前解冻了？”父亲嘿嘿一笑，招呼我一声，我们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向田间。

风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天地封冻，万物静默，冬天似乎还在纠缠不休。我跺着脚说：“爸，好冷啊，春天怎么还不来呢？”父亲望着苍茫的田野，慢悠悠地说：“春天已经来了。你知道吗？土地里面已经暖和了，睡在田里的小虫子正慢慢醒来，草芽也将要冒出来了……”父亲这样一说，我方才觉得，风里好像真有了暖意，至少不像隆冬时那么刺痛脸颊了。

父亲的锄头真的是“摆设”。他不用锄头锄地，田里的活儿还未开始，锄什么呢？父亲把锄头竖放于地，拄着锄柄久久站立。任凭风肆意地吹着，他仿佛在遥望春天到来的方向，以无声的语言跟土地交流。我自顾自地在田里玩，不理会父亲。我有时蹲在地上，扒开枯草，看有没有最先露头的草芽报告春的消息。有时我爬上高坡，折一枝柳条，看柳条有没有变软。突然，父亲用锄头“当当当”地敲击土地。我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他。父亲朗声说道：“土地已经变软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春种了！先种点菜……”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或者是在对土地说呢。

我的目光定格在父亲的锄头上，忽然觉得那是某种“宝物”。它能够用特殊的方式，把父亲的语言传递给土地。多年里，父亲就是通过一把锄头跟土地交流。当然，除了锄头，还有镐头、铁锹等等，这些农具在父亲手中仿佛已经有了灵性。它们被漫长的时光和父亲的汗水赋予了一种品格，成了父亲与土地交流的纽带。

父亲以锄头叩问土地：春风何时煦暖？种子何时种下？土地借锄头回应父亲：暖流已在路上，土地很快就能播种。

每年立春后，走向田间，荷锄迎春，是父亲迎接春天到来的一种仪式，也是一位农人在向春天表达敬意。父亲的锄头，很快就要跳起欢腾的舞蹈，忙得一刻不停。冬闲之后是忙碌的春耕，即使劳动艰辛，但把憧憬和希望种在田里，就是农人最大的幸福。很快，大地上就会生机勃勃。种子落地、草木萌发、柳绿桃红，虫儿苏醒、鸟儿鸣唱、流水欢歌……又一个崭新的春天将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寒意终有尽，春风锄上归。父亲的锄头上，藏着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2月19日  第1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