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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雪映好年华

2024年02月26日 15:37:51 来源:中国城市报 作者:赵利辉

春节前,岳父打来电话,让我到湘西陪他过年。路上遇到大雪,我辗转三天才到。

岳父是苗族。记得我第一次拜见老丈人时,他没给笑脸,看着发量稀少几乎“聪明绝顶”的我,目光中满是威严。

那年春节前,岳父带着阿珍从杭州回了湘西老家。当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特意赶到“边城”,给他拜年。

拜年的礼物有猪腿、腊肉、米酒、糯米粑粑、糖果点心、红绿松叶团膳。猪腿和团膳要送给岳父,祝福他寿如松柏长青;腊肉和糖果点心分送给亲族,以博取他们的好感——这都是阿珍事先叮嘱我的。礼物中,最重要的一件是带有尾巴的猪后腿。依苗家的风俗,新婿若请求年内结婚,送的猪腿上须带有猪尾巴,岳丈见了,即明白新婿的意思。岳父要是同意,就将猪尾巴收下;否则,便将尾巴割下,用红纸包好,让媒人夜间放进女婿的鞋内。我和阿珍是自由恋爱,没有媒人,阿珍说她的婶娘愿意保媒。

岳父的老宅建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苗寨。寨与寨之间,尽管鸡犬之声相闻,来往却极困难。可以说山有多高,路就有多远;坡有多陡,路就有多险。路弯得像羊肠,挂在高山上,险得人不敢停脚往下看。当我翻山越岭、踏雪溜冰,好不容易摸到苗寨时,天已黑了。寨子里,人们正在坪坝排练舞龙灯。舞龙灯是湘西春节最欢乐热烈的活动。岳父他们舞的是布龙,首尾用竹篾扎成,裱纸贴金,涂色画彩;龙身则全用布缝制,画上龙鳞,长达十多丈。岳父举一钢叉,叉中穿拴红布彩宝。他扮作耍宝人,时而高举,时而低徊;彩宝随舞姿转动,玲珑剔透,耀眼夺目。后面的人跟着岳父举落,龙在空中飞舞,在地上翻滚,摇身、抖须、抓痒,活灵活现。旁边有吹长号的、敲锣的、打鼓的,孩子们则扮作水族,钻进灯圈里,有鱼虾灯、乌龟灯、螃蟹灯、蚌壳灯等;妇女们为花云,围着龙转,身上的银饰环佩叮铃作响……我被这欢快的场面感染,心情舒畅许多,忘了赶路的劳累。

我突然觉得,武陵渔人溯舟而上,其所发现的桃花源,想来无非如此。人们载歌载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正当我看得出神,一位白发老婆婆向我问道:“你是来找阿珍的吧?”我立刻猜出她是阿珍的婶娘,忙向她问好。婶娘指着坪坝里的一朵花云说:“阿珍转过来时告诉我的。你跟我来。”根据苗族的风俗,拜年期间,相恋男女不能见面,更不得私下相会。那时仍有寨子恪守这一规矩。婶娘提一盏花灯,领我到一处院子,颇为抱歉地说:“这是我儿子的旧屋,没有拉电,你将就一晚上。”她留下花灯给我照明,我坚决不要,说怕她回去路上给雪滑倒了。婶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道:“唉,女大不中留,老规矩如今也不怎么兴了,我还是叫阿珍给你抱床新被子来吧。”

婶娘走后,我努力在夜色中打量四周:白板的木楼,院中几杆青竹,大雪已把竹枝压弯了。这院子十分清净,实在是一处读书的好所在。不多时,婶娘提着两盏花灯蹒跚着上了木楼,后面跟着阿珍抱一床被子。碍着婶娘,我和阿珍四目不能相对,只能默默感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此刻,这个苗家姑娘正承受着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验。“人你是见着了,今晚先安心睡吧,明早再去见丈人。”婶娘留下一盏花灯,阿珍搀扶着她下了楼。听着院中两人的低语以及簌簌的脚步声,我渐渐平复了心情。躺下准备睡觉时,我发现被子里裹着一个红纸包,里面有几十元钱,红纸上写着“路费”两个字。后半夜,失眠的我时不时听见大雪折竹的声音,听见寨子外传来的狼嚎,因此陷入更大的孤寂中。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穿上鞋,推门出去,我看到院子里几个后生正围观脚下的一团毛物,雪地上有一行血迹。“更生,你可真行!‘空手套白狼’!”一个后生赞道。那个“被崇拜者”更生,正是婶娘的儿子。

这当口,岳父来了。他大约早已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指着雪地上的狼崽说:“这下坏了,老狼一定会找上门的!赶紧通知各寨,夜里关好门窗,任谁敲都不要开。”更生听老辈人讲过老狼半夜敲窗的故事,知道闯了祸,可能会引来狼群报复,忙去各寨通知。岳父没有理睬我,和其他人一起抬着狼崽去了兽医站,寨子里顿时陷入一种恐慌的氛围中。阿珍趁乱逃出家门,拉起我就走,她急促地说:“我把户口本偷出来了。”我问她:“你爹如果到现在还不愿意,那红纸包里怎不见猪尾巴?”“嗬,让婶娘给孙子阿宝煮着吃了。”阿珍捂着嘴笑个不停。雪地上一丛腊梅,花枝乱颤,风在吹雪。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吃年夜饭时,下面的对话为阿珍偷听到的。婶娘尴尬地对阿珍父亲说:“阿宝贪嘴,我拗不过,只得把猪尾巴煮给他吃了。原以为你会爽快答应这门婚事的……”看阿珍父亲不言语,婶娘接着说:“依我看,男方年纪是大了些。但老话说,‘跟着小丈夫吃拳头,跟着老丈夫吃馒头’……人家大老远来,就等你明确一句话,我看挺有诚意。而且没退猪尾巴,等于岳丈答应了新婿的请求。就算想立马现买一条,不到破五,集市决然不会开张。”听完这些话,阿珍父亲无奈地说:“先把阿珍关你家里去,这事儿随后再说。我心乱得很,更生夜里套了只狼崽,不放回山里去,寨子里怕是不会安生。”

等我和阿珍出了苗寨,远远听见婶娘喊:“村长!有人看见阿珍跟那个外地人跑了!一定是朝火车站方向去了。现在追还追得上,要是雪大了,脚印就看不见了……”婶娘不知道阿珍父亲最后会做何决定,她那样大声地喊,是为了最大程度成全我们,故意把水路说成了旱路。

雪愈发大了。沅江上没有结冰,新年仍有渡船,方便河岸边的人走亲访友。我们就在小巧朴素的木船上,与河面的浮雪一道随波逐流,离开了湘西。

后来,我和阿珍当然顺利地结为了夫妻,一如所有结局圆满的爱情故事。今年春节,我和岳父再提起当年的事,他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感慨满满。

纯洁的雪映照出我们当年的模样——那一年,阿珍20岁,我33岁,都是好年华。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2月26日  第24 版)

责任编辑:越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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