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看完书，正当我困意侵袭准备入睡时，“嗞嗞”“吱吱”“叮叮当当”的装修声一时齐发，此起彼伏——没有比这更令人烦躁和惊慌的了。我虽然努力紧闭双眼，脑海和心却被迫敞着。尤其两耳，更是瞬间竖起，格外敏锐地捕捉并分辨着电钻打眼、电锯切割、大锤砸墙等声响的来向与分贝，却又着实辨不出如此大的动静来自哪层、哪家。越听音越响，越辨越清醒。

我睡意全无，扭头见妻子在刷手机。我没好气地怨斥：“谁家这么没公德心，午休时间装修，吵死人！”妻子非但不随我怨怼，反而责怪道：“午休时间过了，现在已到物业规定的装修时间，是你看书睡晚了，怪谁？何况装修有早晚，咱先装完入住，邻居陆续才开始，这很正常！你不能为了自己睡觉不让人家装修呀！换位思考下……”她继而给我个眼神，让我体会。

没想到一向内向少言的她，说得全然在理。是我格局小了。我调整好心态，起床拉开窗帘，春日的明丽阳光照在身上，我顿觉温暖舒适。再听那装修声，倒也不觉得那么聒噪了，反而使我产生一种安居不孤、左右有邻的安全感。

这熟悉的声响，不也曾在我们的小家响起过吗？彼时妻子拽我过来“监工”，先闻此声，我便心生欢喜：好，工期抓得紧，完工指日可待！想到这，此刻邻居家声响不断，我也替房主请到负责任的装修队而开心。

天气越来越热，我家开窗通风已是常态，可顺风也向屋内飘来了破坏清静的各种声响，有些用噪音来定义也不为过。高居“分贝榜”榜首的，当属那连绵不断的重卡过路声。我们小区南邻一条省道干线，来往重型卡车一辆接一辆。它们“嗖嗖”地畅行疾驰还好，就怕“吱儿——”一声急刹车，继而因惯性，加长车厢“哐哐当当”一阵抖动，然后“嚓——”一声停住；片刻，大车发动，再“哐当”一遍……从早到晚，如此“单曲循环”，很不好受。紧邻公路的住户，特别是高层，不得不紧闭窗户，并常在群里诉苦。我在隔栋二楼住着，对重卡的声响尚听得真切，故很理解路边楼层住户的心声。

许是时间长慢慢适应了，群里吐槽的消息越来越少了。我也觉得那首“单曲”，远没之前那么吵嚷了，倒像是一部描述奋斗打拼生活的交响曲。我们还没起床，交响曲已上演；我们上班去，交响曲继续进行；我们吃饭、休息，交响曲仍未停止。不知这些大车来自何方？去往哪里？运送什么？不知司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困倦与否？无论如何，这些奔波的人，就这样不停地在路上，回不了家。相比而言，我们不必如此劳顿，算是幸福的，不该抱怨他们，更不该抱怨生活。

在得知楼内有位大货车司机邻居后，我对这份职业、这样的人群更多了份理解。他妻子没工作，家里有两个上学的孩子，生活重担全压在他身上，靠给老板开大货车维持一家生计。他起早贪黑，出车一趟经常数日不归，再加上患有糖尿病，辛苦程度可想而知。用他妻子的话说：“那是把脑袋绑在方向盘上了。”可每次我们在楼道偶遇，瘦弱的他都是笑盈盈的，我也以微笑回应，从不问及他的工作。

是呀，公路上快跑的每辆大车，都关乎一个家庭的温饱冷暖，关乎社会的一个细胞、一条血脉；车内都端坐着一位家庭顶梁柱，牵动着全家人的心。我在窗边听了很久，渐渐被那单调的节奏和韵律所打动。这声响，赋予了宽展延伸的公路以生命与活力。这交响曲的演奏者们，更是生活的强者。他们用不懈的奋斗，谱写着一个个家庭追求幸福的火热乐章。如此看来，我和他们都是“奔跑者”，需要惺惺相惜，相互点赞，平安并行“在路上”。这样想着，听着这交响曲，我竟也能睡得踏实了。

随风飘入窗的，还有一楼小院里住户家庭聚会撸串儿、喝啤酒的谈笑声，其间夹杂着烧烤的香味儿。这对我这样的晚餐少食者来说，确实有点过分。可他们的快乐，也感染得我又向往与友狂欢的愉悦了，索性跟朋友发消息，约好明天聚一聚。不远处广场舞、健步走的动感音乐飘忽而来，带得我敲键盘也有了节奏感。好吧，既然心已动，换身衣服，沐着暮春的暖风，运动去！

清晨，从窗外树梢传来声声鸟鸣，闻之令人神清气爽。是喜鹊？是麻雀？还是杜鹃？不必辨明，只需用心聆听。有鸟儿用歌声唤我早起，我会开心一整天。若在周末，我还会翻身起床，上山入林，邂逅又一大片鸟鸣……

夜深了，天地安静下来，大多声响都已消匿，偶有大车驶过、虫儿悄鸣，还有我的双手在键盘上“嗒嗒”敲着。睡前，听着妻子的微鼾声、我的呼吸声，听着我俩结婚时买的钟表“嚓嚓”了二十年的指针走动声，听着又一季春风拂过，我内心感到无比惬意、自得、安然。人到中年，听声，听生活，从细微处感受岁月静好。

《 中国城市报 》（ 2024年04月15日  第1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