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上可以举办赛艇活动，但距离举办游泳比赛的水质要求，还有不小的差距。 视觉中国 ■本报记者 吴雨伦

当三年前巴黎奥组委宣布将在塞纳河上举办奥运会开幕式时，这一天马行空的方案立即引发轰动。如今距离奥运会开幕仅三个多月，雄心勃勃的塞纳河计划已描绘出一幅美好的蓝图：7月26日，在落日余晖之下，上万名运动员分乘数十艘游船沿塞纳河顺流而下，抵达埃菲尔铁塔对岸特罗卡德罗广场的临时露天剧场，用最生动的画面应验了海明威的名言——“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奥组委主席托尼·埃斯坦盖曾表示，巴黎奥运会将诠释“体育与城市的交汇”。塞纳河就是展示这一精神的最佳载体，除了开幕式，这条巴黎母亲河还将成为公开水域与铁人三项的游泳赛场。然而对于巴黎奥组委而言，为奥运选手提供一条干净的塞纳河，这项工作比任何人想象得都更艰巨。

总统在河里游泳的许诺仍未兑现

站在巴黎市中心的塞纳河畔旁，不难发现此处不适合游泳比赛的原因。河边石墙附近的油污池中满是被抛弃的瓶瓶罐罐，驳船餐厅直接往河里倾倒废水。塞纳河最大的污染源是暴雨。一场大雨就能让老化的下水道不堪重负，路面径流混着管道污水泄入河道，令河水变得污浊不堪。

数百年来，塞纳河如同巴黎的命脉，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和繁荣。在城市规划中，塞纳河以其纵贯城市的特点，成为巴黎交通、商业和文化的中心。《巴黎何以成为巴黎——现代城市的发明》一书的作者琼昂·德让在书中如此强调塞纳河之于巴黎的意义：塞纳河是巴黎通往世界的大门，也是这座城市的“营销工具”。《纽约时报》认为，巴黎成功申办2024年奥运会的关键因素正是——不仅在塞纳河上举办活动，更重要的是在河中举办赛事。1900年巴黎奥运会，塞纳河内举办了七项游泳赛事。时隔124年让赛事回归塞纳河，充满了法兰西式的浪漫气息。但一切浪漫都会受困于现实问题。

塞纳河的污染状况，与其扬名在外的浪漫名声形成了鲜明对比。随着现代化发展，人口激增制造的污水与上游工业废水的排放，令塞纳河不再是一百余年前那条清澈的河流。上世纪90年代的一项研究将流经巴黎的塞纳河段列为当时全球重金属含量最高的河段之一。清洁塞纳河的愿望当时已有之。曾任巴黎市长、后任法国总统的希拉克在1990年就信誓旦旦地许诺，要让塞纳河重现当年的游泳盛况：“三年后，我将在市民面前在塞纳河中游泳，证明这是一条干净的河流。”希拉克已与世长辞，他的诺言仍未兑现。现在许诺的人轮到马克龙了，就在上个月出席奥运村揭幕仪式时，现任法国总统公开称：“我会去（塞纳河）游泳，但不会告诉你们具体日期，不然到时候你们都会去围观。”

许诺者与参赛者毕竟没有交集。东京奥运会公开水域游泳女子10公里冠军库尼亚直言：“塞纳河根本不是用来游泳的。”上届奥运会公开水域和铁人三项游泳比赛在东京湾举行，赛前和赛后都传出了水质有问题的新闻，最终东京奥组委拿出多日的水质抽检样本予以驳斥。而这一次，情况似乎更为糟糕。令奥运选手望而生畏的是塞纳河中严重超标的大肠杆菌和肠球菌数量。巴黎第十二大学微生物学教授弗兰科斯·卢卡斯表示，成年人在游泳过程中平均每小时会吞下大约15毫升到30毫升水。根据2023年7月的一项统计，在巴黎地区水质最差的那一天里，塞纳河水的大肠杆菌浓度达到18563NPP/100毫升，而赛事规定的浓度是低于500NPP/100毫升。

水质清洁计划面临不小的阻力

巴黎申奥成功后，法国政府斥资14亿欧元加速“塞纳河水质清洁计划”，升级巴黎地区的污水和暴雨径流处理设施。该计划涉及更新数以千计的地下管道、水箱和水泵，其中最大的工程是在市中心建造一个足以容纳20个比赛游泳池水量的地下蓄水池。

巴黎市政当局负责污水处理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塞缪尔·卡尼维茨表示：“我们不是在净化塞纳河，我们的做法是防止未经处理的水倒入塞纳河。”将于今年5月投入使用的地下蓄水池位于塞纳河左岸的奥斯特里茨火车站附近，用于暴雨来袭时储存雨水，以防排水系统堵塞导致污水直接流入塞纳河。

此外，巴黎六个郊区成立管道改造小组，说服20000多户原本将家庭废水直接排入塞纳河或马恩河的业主挖开管道，将其重新连接到下水道系统。该项目巴黎东南部地区的负责人克莱尔·科斯特尔表示：“我们只能一户一户地挖。别无他法。”改造小组为每户提供6000欧元补助金并支付翻修费用，但截至今年3月，仅约一半家庭接受了改造。科斯特尔无奈地解释道：“我们不能强迫他们开门。”

在巴黎市区，改造计划目标不只是房屋，还有船只。约170艘船停泊在奥运比赛段上游的塞纳河畔，此前几乎所有这些船都将污水直接排入河中。随着2018年巴黎市政府宣布所有船只都必须接入城市污水处理系统，港务局开始在没有污水接口和水泵的港口安装相关设施。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约一半的船只完成了接入工程。许多船主抱怨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改造旧船的费用高达2.5万欧元，是政府拨款的五倍。

即使“塞纳河水质清洁计划”全部完成，仍无法确保巴黎奥运会相关比赛的正常举行。“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答案是否定的。”负责奥运计划的巴黎副市长皮埃尔·拉巴丹坦言，“如果在比赛前连续下一周的雨，水质可能依然不会很好。”而且，巴黎奥组委对此并没有备用方案，“也许比赛必须推迟几天，等水质过关后再进行”。拉巴丹甚至承认，在最极端的情况下，铁人三项比赛或将变为“铁人两项”。

《华盛顿邮报》认为，巴黎奥运会的塞纳河计划充满时尚感，其大胆创新令人惊叹。经历了疫情风波，又遭遇传播模式的变更，新世代对奥运会的兴趣正在减弱，国际奥委会迫切需要一次新奇的开幕式、一届轰动的奥运会。但“创举”与“鲁莽”往往仅一线之隔，塞纳河计划或许将是巴黎奥运会最动人的篇章，也可能成为最大的败笔。